丹心侠剑
许玉珍 摄
金庸先生百年诞辰之际,由浙江大学档案馆、图书馆主办的“丹心侠剑——纪念金庸先生百年诞辰展”“纪念金庸百年诞辰主题书展”相继在图书馆基础馆开展。2004年10月,金庸到浙江龙泉参加“龙泉问剑”活动,龙泉市向金庸赠送了当代龙泉铸剑名师依据金庸11部小说精心构思打造的24把剑和7把刀,2005年1月,金庸将刀剑转赠浙江大学。本次展览以这些龙泉宝剑为主要载体,带领读者走进剑侠文化和金庸小说的世界,领略无穷魅力。
他永远是我们睿智的“大师兄
纪念·张梦新
我与金庸相识于1996年,自1999年金庸出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后,两人更是共事了6年。
记得人文学院成立后,于1999年12月印发了一本学院简介,篇首就是金庸先生的《院长献词》。《院长献词》中说:“我们中国人研究学习人文学科,其实大可直接承接中国古代哲人以人为本的“人本主义’,而不必从西方的人文主义学起……希望各系互相配合,依循先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自身扩向全世界的道路,探讨人生的各种问题……”20来个年头过去了,回过头来再看金庸院长的这席话,仍然觉得视野开阔,高屋建瓴,充满睿智,令人佩服。
当时金庸先生已是75岁高龄,尽管平时我们都会通过电话、传真和邮件及时向他汇报、沟通学院工作,但是他每年都必定来浙大二三次,一来就是半个来月。而他最高兴的就是以“大师兄”的身份和他的“小师弟”“小师妹”们见面,所以每次来校总要与本科生、研究生以及老师们进行交流,有时在课堂、会议室,有时在学校草坪,有时在大教室、大礼堂。金庸先生很谦和,说话坦诚。如他2004年4月对人文学院济济一堂的众多学生作演讲时说:“我是一个报人,将一生40年的时间放在了报纸上,这是我的遗憾。因为在报纸上花的时间多了,写小说、做学问的时间就少了。各位还年轻,除了玩乐,应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做学问上。”
1999年4月7日,金庸先生为浙大新闻系系刊《新闻与传播》题词:“新闻必须真实,谣言不可传播。”
不但浙大人文学院文史哲、新闻、国际文化等系的广大同学能多次听到金庸院长的讲座,还有浙大城市学院、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等高校的同学们也有幸听到金庸先生的精彩演讲,一睹金大侠的风采。
金庸先生早年曾在杭州求学,并在《东南日报》开始其记者生涯,因此他视杭州为桑梓之地,一生最爱是杭州。
杨公堤附近的“云松书舍”,当时由金庸先生出资1400余万元建造,1996年竣工,总面积达3200平方米,本是为金庸先生创作、休息和聚亲会友而用,但是建成不久,金庸先生就将书舍彻底捐赠给了杭州市。因为金庸先生觉得这么漂亮的书舍,理应让广大市民共享。
金庸先生的青少年时期正值日寇侵华、国难当头,他的求学之路也是颠沛流离,异常艰辛,从家乡海宁、嘉兴,到杭州、丽水、衢州,乃至山城重庆,都留下了金庸求学的足迹。金庸先生对他曾经求学的学校和老师都一直怀着深深的感恩之心。杭州学军中学俞芳老师(1911~2012)曾是金庸在上世纪30年代丽水碧湖浙江省立联合初中时的数学老师(她也是我60年代就读学军中学时的副校长),请看金庸先生的回忆文章——
“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比我们学生大不了几岁。我现在还是记得很清楚,她穿一件淡蓝的旗袍,白鞋白袜,干净健康,精神勃勃,倒像是我们的一位大姐姐拿了粉笔在黑板上写得清楚利落。一行行的都是算式,然后用清脆的北京话解说。那便是俞芳老师……俞老师的教导和训练,使我一生受用无穷。一直到现在,感激的心情也丝毫不减。年纪越大,越感到受益的恩惠。我写小说,布置情节,办企业,想要达到什么目标,就要逆推使用什么方法和步骤。甚至在玩游戏时,例如下围棋和打扑克,都要用到逻辑思维、推理求证的思考,不知不觉间都用上了俞芳老师所教的方法和步骤。数十年常在海外,每到杭州,必会同老同学齐去向俞老师致敬问安。今欣逢老师从教六十年的喜庆,谨致数十年来常在心头出现的温暖情怀,向老师热烈祝贺,并祝健康长寿,安享退休悠闲生活。”
金庸先生还写了一首七绝条幅以铭感师恩:“金戈铁马儿女情,百变千端合人心。代数几何符逻辑,细思其理感大恩。”
时已年过七旬蜚声中外的金庸先生,却还对自己14岁时的数学老师记得那么清晰,那么深情感恩,这为我们尊敬师长树立了榜样。
2000年,我时任浙江省大学语文研究会会长,并主持浙江大学教改项目“大学语文与高校人文素养教育改革实践”。人文学院让我主编一本浙大版的《大学语文》,作为全校“大学语文”课的教材。我把《笑傲江湖·救难》(节选)放入了教材。据悉,这也是国内第一次把金庸小说选人教材。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挑选究竟哪篇金庸小说入教材时,得到了金庸先生的帮助。这段《笑傲江湖·救难》(节选),是金庸先生从我准备的三部小说的三段文字中亲自选定的。这本浙大版的《大学语文》教材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不但浙江大学的学生使用,本省和外省的许多高校也都用它作为教材。
金庸先生在我印象中,是一位尽职尽力、恪尽职守的院长,一位平易近人、充满睿智的长者,一位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的“大师兄”。本人已年过七十,回想从教50年的生涯,与金庸先生在浙大人文学院共事的6年当属受益最大、受教最多。
金庸先生长我两肖,他于2001年4月9日在小说《笑傲江湖》的扉页上为我题写了8个字:“为国为民,此梦常新。”这8个字意深情长,寄予了先生的厚望和勉励,我将一辈子铭记在心。
(作者为浙江大学原人文学院党委书记,文章原载于《文化交流》2019年第1期,此处有删节)
他是一个参透人生,参透世界的人
景仰·何春晖
能成为金庸先生助手,是我一生之幸。他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博大,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有趣。金庸称我“春晖小妹”或者“春晖小友”,我称呼金庸“大师兄”或“查先生”。先生是闻名世界的武侠小说大家,中华文化的集大成者。是侠骨柔情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慈爱长辈,爱憎分明的大师兄。
第一次初识查先生,是在1994年,他受聘担任杭州大学名誉教授,并在大礼堂给师生作报告。我毕业后留在中文系任教,当时坐在台下聆听了他的报告。当时的先生非常儒雅,谈笑风生。说话节奏很快,故事信手拈来,把大家说得哈哈大笑。我非常惊讶,想象不出如此儒雅的先生内心世界竟如此丰富。
那时,我压根没想到,几年后的1999年,会成为查先生的助手。1998年四校合并前,我原是杭州大学新闻系老师,新浙大人文学院组建,被组织选拔担任了人文学院的首任院办主任,后又兼任了院长助理。于是便有了追随查先生左右的工作经历,才疏学浅的我实在难以匹配先生的盖世才华,我不知道这是从哪儿修来的福分,可以沐浴先生的恩泽和教诲。
最后一次见到查先生,是2018年11月12日先生追悼会上。一代宗师安祥地睡着了。灵堂正中“一览众生”的横幅是他的好友蔡澜题的,对联是他自己写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参加追悼会的嘉宾都拿到了印有“看破放下自在”(金庸题)的纪念册,我一直珍藏至今。“看破放下自在”是先生的大智慧,时刻在勉励我。现在我再去阅读他的文字,先生的文心侠骨是力透纸背的,他的侠骨柔情、家国情怀,于我于世间都是巨大的精神财富。
查先生担任院长的8年间,为人文学院付出了诸多的心血。尤其在学科建设和学院影响力提升上,贡献卓著。先生对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发展的理解非常通透,极具前瞻。记得2002年,在查先生的倡导下,浙江大学召开了一个“新经济条件下的生存环境与中华文化”国际研讨会。这是一个经济和人文学科交叉的国际性学术会议。查先生亲自担任会议主席,并亲自邀请了多位享誉全球的著名学者,比如杜维明、张五常、张信刚等。在20多年前,中国经济蓬勃发展的背景下,发起探讨经济和文化之间的关系,探索中华文化对经济发展的赋能及其精神价值。他还发表了《全球经济与人文因素》的演讲,并亲自主编出版了会议论文集。在先生的推动下,人文学院和经济学院还联手成立了浙江大学经济与文化研究中心,这完全是一个跨学科的交叉学术研究中心,邀请了很多知名学者担任顾问。本人不才,还担任了该中心的副主任。正是因为查先生的前瞻性,当年的观点至今依然非常前沿,独具创新价值。
先生对经济与文化的认知是植入自身血脉的,并身体力行。记得2004年4月查先生夫妇来我家前先去了马云在文三路的公司,他为淘宝题字,“宁可淘不到宝,决不能弃诚信”,宝可淘,信不能弃。他的寄语正是他对商业世界最大的道。他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中学时代他就是一个不甘平庸,为正义和平等抗争的少年,因为这样差点被学校开除。这么多年我唯一一次看他发火,是有人利用他的名义去赚钱。他说,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我特别敬佩查先生的才思敏捷,知识广博。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学院请查先生到西湖国宾馆赏月品酒。有老师提议以月亮为题接龙,但必须是诗词,第一轮下来还好,大家都能对出几句,毕竟是人文学科的大教授。但酒过三巡很多教授已经词穷了,先生依然固我,对答如流,先生的睿智敏捷才情让大家佩服的五体投地。先生不仅出口成章,更是妙笔生花。给学院许多老师的孩子都有过精妙的题词墨宝。不仅寓意美好,更是把孩子们的名字全部嵌入其中,妙趣横生。比如为廖可斌老师的儿子廖雄题词是:"努力求学成雄才”;张梦新老师的儿子张进题的是“上进上进,上天高飞”,因为张进是在民航工作的;为犬子薛轶天的题字是“立志当无限,轶天超宇宙”。对孩子们的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记得2004年4月那次来杭州,到达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了。我问他们要吃点什么,因为查太特别喜欢吃杭州的片儿川,就说来碗片儿川就可以了。我当时顺口一说,片儿川,我们杭州人都会做的。查太就问,你也会做?我说当然会做了,什么时候到我家,我做给你们吃。于是就有了查先生携夫人来我家吃片儿川的故事。
那是在2004年4月10日的上午,在院长廖可斌和书记张梦新陪同下来到了我的小家。为了能让查先生夫妇品尝地道的杭州片儿川,小妹我也是铆足了劲做足了功课的。当我把大腕的片儿川端上桌,果然满屋飘香。尤其查太更是赞不绝口!
先生在浙大为院长的八年里,这是唯一一次走进普通老师家赴家宴的,我这“小妹”真是受宠若惊呢。那张在我家小小的餐桌前开怀大笑的照片便是明证。这也是我家最美的照片和最美的故事,已被我写入《乡踪侠影——金庸的30个人生片断》一书中,这本书是2015年张浚生书记主编,由我和应忠良、卢敦基两位学长各写10个故事共同完成的。为纪念今年金庸诞辰一百周年,近日红旗出版社已修订重印了该书。
百年金庸,我们的思念更浓。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聚,届时把酒言欢,相约一起再登黄山,光明顶上再聆听您的教诲,莫不快哉。
(作者为浙江大学经济与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
刀剑牵绊江湖梦 侠客多情闯人间
手记·许玉珍
从刀剑光影到江湖醉梦,快意恩仇间,轻掸英雄泪;家国大义在前,侠者于正邪交锋中尽显本色;仗剑执刀,少年历经淬炼,在人间闯出自己的江湖。几经春秋,昔人已去。让我们一起走进“丹心侠剑——纪念金庸先生百年诞辰展”,重温先生笔下的江湖故事。
书剑恩仇 英雄出世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1972年,以《鹿鼎记》完结为标志,金庸笔下的武侠江湖故事暂告一段落,武侠世界和江湖热血仍旧被无数读者津津乐道。
1955年,31岁的查良镛面对《新晚报》可能“开天窗”的报纸抓耳挠腮,久久不曾落笔,老工友的出现不仅让“陆菲青”骑着马走进武侠世界,也解决了报刊销量问题,将“金庸”带到武侠迷面前,一个新的武侠世界即将诞生。陆续问世的十五部武侠故事,既成就了一个时代的流行文化,也让世人被文心侠骨的魄力折服。
金庸用“情深意真,岂在丑俊,千山万水,苦随君行”“情不可极,刚则易折”等字句,通俗起笔,诉深情,写英雄儿女红尘起落;也用“其时月朗星疏,夜凉似水,风吹长草,声若低啸”“仰望三竺,但见万木参天,清幽欲绝”等描写,营造诗意,缓和剑拔弩张的江湖斗争。
陆菲青所配名剑白龙剑也见证了角色风雨。陆菲青冷静聪慧,以白龙剑闯荡武林,化身书生隐于人世,却过于重情,处事天真,不辨正邪,最终也因此于狼城失落白龙剑,拜入武当,道号“无青子”。
书剑一出江湖动,恩仇波澜几代闻。从须眉皆白的陆菲青起笔,金庸将用十五部小说,向世人娓娓道来有情有义的江湖往事。
倚天屠龙 纵横江湖
在庞大的江湖世界,寻找一把适合的武器成为侠客初入江湖的基础条件。其中,有两把宝剑被参展师生频繁提及——“倚天剑”“屠龙刀”。传闻,“倚天剑”“屠龙刀”刀剑互切可以使人拥有百胜兵法《武穆遗书》和“天下武学总纲”《九阴真经》,三代江湖人就此纠缠不休,也成就了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射雕三部曲”。
旧版中写道,倚天剑、屠龙刀分别由郭靖、黄蓉之女郭襄、子郭破虏所有。自襄阳沦陷,郭襄创立峨眉派,倚天剑代代传承,郭破虏战死,屠龙刀流落江湖,数度易主。六大门围攻光明顶时,赵敏将倚天剑夺走。直至周芷若承遗命,任第四代掌门,才将倚天剑和屠龙刀重新拿回,取出宝藏。
剑可指天,刀可屠龙。刀剑,是侠客的兵器,是仗剑走江湖的倚仗,更是锄强扶弱的侠义。刀剑既承载着门派传承和象征,也寄托着侠客们的英雄梦。
英雄百像 刀剑传情
在影视经典和金曲榜单中,我们可以看到熟悉的江湖:写大侠成长故事的《射雕英雄传》、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神雕侠侣》、窥探武林人性和有着文化反思的《笑傲江湖》、从普通人韦小宝写武侠的《鹿鼎记》……为什么金庸小说备受欢迎?
早在汉初司马迁《史记》中《游侠列传》《刺客列传》便记录了诸多英武勇敢的侠客,在唐传奇中的《昆仑奴》、明代《水浒传》也可以发现有关侠义的描写,武侠传统可谓源远流长。直至以金庸、古龙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出现,武侠热度再起。金庸的武侠,不只是充满刺激和想象空间的打斗,一路问鼎中原的神化情节。在他笔下,人物的成长有爱恨情仇,有成侠济世,情节推进电影感十足,用词造句有典可依。金庸在一刀一剑、一招一式和各色人物描写上不吝笔墨,构建了丰满的群英世界,让以历史为背景的江湖多了几分真实,读者的侠客想象获得了桃花源。除去故事本身,故事中关于现实世界的反射和思考,兼具悲悯之心与侠义之气的‘文心侠骨’也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