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泰顺山里的一颗种子
记浙大科技特派员汪自强教授泰顺农民在听课 王方摄
汪自强在田地里教授农民种植技巧 高楚清 摄
汪自强与泰顺茶农在茶园 王方 摄
学生记者 王方
人物名片:汪自强,浙江大学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培训办主任。2005年作为第三批科技特派员到泰顺县开展工作,至今已11周年。期间先后荣获了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浙江省突出贡献科技特派员、浙江省优秀科技特派员等荣誉称号,2013年作为唯一一位非泰顺籍人才获泰顺县首届杰出人才称号。
在泰顺农民眼里,他是“老汪兄弟”、“科技财神爷”;在同事眼里,他被称为“活的工作地图”;在家人眼里,他却变成了“放鸽子大王”。这些迥然的绰号其实都源于他与泰顺的“十一年”。2005年,汪自强成为科技特派员,来到浙江省的最南端——温州泰顺这一贫困县进行科技扶贫工作。
当时交通条件比较差,想来泰顺,路上便要耗上7个多小时。可这两地奔波、舟车劳顿却丝毫没有影响汪自强的热情。到泰顺,反倒像是回老家看望自家兄弟,为此还会缺席与家人们的聚会。
11年来,“老汪兄弟”不仅自己全身心投入,还鼓动了身边的教授兄弟们参与其中,让泰顺不少的农户都尝到了“富裕”的滋味。
“老汪兄弟来啦!”
“教授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派不上多大用处!你瞧之前的几个科技特派员还不是一两年就离开了?”听闻汪自强被选派为科技特派员的消息,忙完农活的泰顺农民们聚在田埂旁三言两语地讨论着。
不久,在路上辗转了7小时的汪自强到达泰顺,随即拜访了当时的农技员彭作生。在彭作生的介绍下,汪自强花了十天时间乘着摩托车、三轮卡、手扶拖拉机走村入户,访遍万排乡的全部4个行政村、7个自然村,了解当地状况。
位于浙南闽东山区的泰顺县,农业生产方式相当原始,基本依赖农户人工使用简陋的设备进行养殖、种植。汪自强入驻的万排乡只有三千多人,青壮年常年在外打工,村里一千多的常住人口基本都是老人小孩,经济发展水平排在全县倒数。
初步了解泰顺后,因浙大有课,汪自强也就回到了杭州。有的农户便跟彭作生打趣儿道:“这个教授不会被吓跑了吧?”可是不到一个月,汪自强就回来了,还带上了七十多个原打算在浙大进行试验的农作物新品种,包括甘薯、菜豆、玉米等各种作物,送给当地的农户。“我们按着汪老师的建议,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作物种起来,没想到这些新奇玩意儿长得特别好!”彭作生说道。
走在田间地头,看到农户铺晒在自家门口的谷物,汪自强都会上前看看,有时抓出一小撮,轻捻着,细细“诊断”后再给主人提些建议。农民有时看到汪自强路过,还会拦下他,咨询一些种植方面的小窍门。农民们的普通话并不好,磕磕绊绊,甚至还夹杂着当地方言,很难听懂,但汪自强不着急,耐心地听完农民们的问题,并一字一顿地解答,一遍、两遍直到农民们听懂为止。
汪自强有时也会走上讲台,给农民们上上理论课。至今已举办大小培训班、科普讲座15场了。他总是提前准备好幻灯片,并打印成讲义资料分发给听众们。前来听讲的农民一边听着汪老师的讲解,一边用手指戳着讲义上的一个个字来帮着阅读。“汪老师讲得很慢、很细,再加上有讲义,我们基本都能听懂。”一位农民边用乡音说着,边晃了晃手里被翻得起皱的讲义。
渐渐地,汪自强越发把自己看作泰顺人,而农民们也改变了“教授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刻板印象。
“真是位科技财神爷!”
2007年,上排村的茶叶种植大户谢细和慕名找到汪自强,以求解决茶园利润大幅减少的燃眉之急。在汪自强的帮助下,谢细和引进了机械化采摘和流水线生产,克服了当时面临的劳动力短缺这一大问题。看着越来越规整的茶园,谢细和随口说道,“要是在坡上建个游步道,说不定还能拿下‘中国最美茶园’咧!”,尽管说者无意,同行的汪自强却留了心。三五天后,汪自强便带着浙大园林研究所所长夏宜平和两名设计学院的学生来到泰顺,做好规划和设计,把谢细和的“无心之谈”付诸实践了。
为了能让谢细和的茶产业进一步提升,汪自强联合浙大的茶学教授王岳飞,数次拜访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的陈宗懋院士,邀请他在泰顺建立茶艺院士工作站。工作站建成后,陈宗懋来到谢细和的茶园进行指导,汪自强看到陈宗懋和谢细和相聊甚欢,赶紧在一旁抓拍下这一珍贵画面,并且特意洗出来,送给谢细和留作纪念。“哎哟老汪啊,你咋把我拍得这么丑!”谢细和指指照片中的自己,咧嘴笑道。汪自强凑头一瞧,拍拍谢细和的肩,说:“我看谢总帅得很!”在几年的相处中,两人的称呼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从“汪教授”与“老谢”到“老汪”与“谢总”。
就在谢细和把茶叶玩得风生水起时,在距离万排乡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司前镇,当地的一位蜂农,严立超正盯着一个个蜂窝发愁。自2009年带头成立百花蜜蜂专业合作社以来,严立超每早四点便上山照料中华蜂。偶然看到树上挂着个蜂窝,严立超就把它给挖下来,作为自己的一个蜂种。
虽说严立超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但因为育种技术跟不上,每年都得花10多万元去别的地方买蜂种,生产规模上不去,更别提品牌商标了。一年下来,合作社也就只有十万左右的收益。直到2012年,合作社的生意都是不温不火。
“请浙大教授来有什么用?我们农民搞不懂这些文化人!”听说汪自强要来帮助自己的产业,严立超的语气略显嫌弃与不待见。但汪自强并不在意,带上浙大的专家“智囊团”来到泰顺,对合作社的养蜂产业进行“会诊”。
为了解决蜂蜜上架流通的难题,汪自强建议申请QS认证。严立超连连摆手,拒绝道:“我这些土蜂蜜用不着申请什么QS,费事又烧钱!”为此,汪自强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有时还会亲自上门,一遍遍解释QS认证的重要之处。几天下来,严立超才决定配合汪自强进行申报工作,也才发现申报程序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繁杂,好处倒是多多。后来,在汪自强的帮助下,严立超的蜂蜜还申请到了温州市著名品牌、浙江省著名商标,生产也一步步走向规模化、产业化。
唠嗑时,严立超提起之前在老家一幢废弃房子的柜子里头发现了一个野生的巨大蜂窝,摇出来的蜜高达82斤。汪自强听闻,便留意了,等蜂群再次筑窝时,他着手申报浙江农业吉尼斯的最大蜂窝记录。“我们这些农民虽也觉得这个蜂窝神奇得很,但从不会像汪老师一样想到去申报吉尼斯!”大蜂窝的名气一打响,慕名前来的客户更多了,每斤蜂蜜的价格也从最初的三四十元,连跳到上百元,每年的收入更是十来倍的增加。
“汪自强老师真是位科技财神爷!”从种植、畜禽养殖到观光旅游,从派驻的万牌一乡到泰顺各个乡镇,泰顺各行、各地的人们常这么评价汪自强,“瞧他一来啊,产量、销量都上去了!”但这位科技财神爷却始终是一副戴着草帽,穿着旧衬衣,蹬着双沾了泥的解放鞋的农民打扮,用最接地气的方式来诠释“钱支援,物支援,不如来位科技特派员”这句话。
“十一年”的磕磕绊绊
“小时候,最常听到爸爸说‘这周要去泰顺看看’,有时连提前约好的家庭出游都要因为泰顺的事一拖再拖。”汪自强的女儿汪畅坦言曾对父亲的举动很是不解。直到2012年,汪自强带着妻女来到泰顺,看到当地农民对“老汪”的真诚与热情,才解开了汪畅的心结。“原来,爸爸早就和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打成一片。”
11年来,在去往有着“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的泰顺路上,常常会有一些小插曲。有回,晚上六点多,汪自强带着浙大的两位教授一同前往泰顺。瓢泼大雨让路边的标识牌、围栏都倒了下去。在景宁一段行驶时,车子的底盘刮坏,水箱漏水。为了能行驶到修理点,同行的几人把车上的饮用水全部倒入水箱,但还没能到达目的地,车子便罢了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买水的地儿都没有。”汪自强看了眼四周,轻声嘟囔道。
连拨了几通电话,汪自强一行终于联系上了景宁的保险公司。“我们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能麻烦你们给我们带一点面包和牛奶吗?”汪自强向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请求道。几小时后,工作人员来到事故地点,并带来了干粮。听说三位教授是前往泰顺做科技扶贫工作的,他连连挥手拒绝汪自强递给他的食物费用,反倒搬下自己车里的几箱水,送给汪自强一行人。“跟你们为我们贫困县所做的相比,这些食物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当是我代表当地民众向你们表达的感谢吧!”这位工作人员说道。“有了你这句话,我不但不觉得这次的事故很恼人,反倒觉得很值得呢!”汪自强教授握着那位工作人员的手,朗声说道,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舟车劳顿,汪自强的科技帮扶之旅也不一直是顺风顺水。几年前,泰顺当地的一户人家曾来找汪自强帮忙,想让他为如何经营好自己承包的一座山出出点子。汪自强自然很是乐意,从产前、产中、产后各个方面为他谋划,连量身打造的科技服务站都已经建成,可以说已是“只欠东风”了。可谁知,这位农户临时决定改道江西,跟着亲戚开矿,放弃这座山地。好几个月的准备也因老板的一句“不干了”而付诸东流。
“十一年”的精神传承
自称“浙大老农”的汪自强其实是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原对农村生活也是两眼墨黑。直到1975年的秋天,为了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十八岁的汪自强来到老家兰溪的农村,成为了一名知青,才让汪自强深切明白了农村生活的不易和科技富农的迫切。“那时农村太苦了。”汪自强拍拍自己的肩膀,“我现在肩膀还一高一低,就是当时烧砖窑时挑水落下来的。”三年的知青经历让他总想着,要是有机会,一定要为农村做点贡献,也在紧接着的浙大学习中选择了农学专业。三十年后,年少时便萌生出的念头终于在泰顺生根发芽。
作为浙大的老师,汪自强曾多次带着自己的研究生来到泰顺,蓝占城便是其中之一。每回来泰顺在酒店吃自助餐,蓝占城都不敢浪费一点粮食,就连小米粒都不会剩下。他说:“老师最不喜欢有剩饭剩菜,看你不吃完会生气。”
遇到难题,汪自强总会到浙大这个“大本营”搬专家救兵。在浙大,汪自强是农业技术推广中心的一员。这个成立于2008年的农技推广中心,重点集中了农口类技术应用为主的70多位专家、教授。浙大向全省派出的37名在任科技特派员中,有36人就来自这里。有了这样“教授级”的人脉,汪自强扶助泰顺的底气更足了。2013年,汪自强更是“三顾”浙大动科院,请了6位专家,组成专攻畜禽生态养殖的特派员团队,共赴泰顺。
其中团队中的首席专家尹兆正和马有智教授还在2016年的暑假,带着3名农学研究生一同来到泰顺金三角养殖专业合作社,在帮助当地农户的同时,完善蛋鸡培育的研究课题。
六小时的自驾加上有颇多窄急转弯的山路,其中一位女研究生晕车很严重。晚饭时间,她也提不上胃口,只能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尹兆正见状,说道:“辛苦吧?不过再苦也苦不过汪自强。”这位女生当时并未多说,但之后的几天,她就住到了养鸡场里,完全投入到工作之中,和同行的老师、同学们一起尝试各类养鸡方式,在泰顺的山里,顶着烈日到处奔波,采集各类养殖方式下鸡的血样、蛋样品,送回浙大,用学校里先进的仪器进行成分测定,打算在反复比较后选出最适合泰顺本土的养鸡方式。
“汪老师就像张‘活的工作地图’,对我们来说,是动力,更是压力。”尹兆正坦言。“我们可不能丢了汪老师的脸啊!”尹兆正哈哈大笑。
“汪老师总是跟我们说,读了这么多书,就是要服务基层。不但要做给农民看,还要带着农民干。”39岁的科技特派员王五宏,派驻筱村镇翁山社区已有两年。他说,汪自强最让自己佩服的,不仅是扎根泰顺十余年的一心一意,还在于通过书本知识与实践相结合,尽力消除服务“三农”的盲点,而自己也要努力向汪自强看齐,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服务农村。汪自强的故事不仅影响了身边的同事,万排“80后”社区书记刘林莉对此也感受颇深。她说,虽然刚到万排工作不久,但希望和汪自强一样,扎根基层,为家乡的建设发展多作贡献。
从十几年前的个人科技特派员到现在的科技特派团队,浙大对贫困地区的帮扶越发深入,而汪自强愿把自己化身为一颗“科技种子”,在农村生根发芽的“种子精神”也越发闪耀。